坑底之鼋：纪念我的初中同窗——陈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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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坑底之鼋

十九年前的今日（1999年3月28日），我的一位初中同学，一个叫陈苏梅的女生在寒冷的清晨举身投入了土山池——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经历目睹身边熟悉的人离去，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当年还是个16岁少年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原来离我竟如此之近！禁不住陷入深深地恐惧之中。陈苏梅，一个普通平凡的县城女孩，就这样走了，完全是由于不堪县中的应试重压，实在太累了……于是在如花的年纪，倒下了，凋零在通往高考上大学的独木桥上。

纪念我的初中同窗——陈苏梅


图为南通如东县政府旧址前的土山池——当年陈苏梅投湖自杀的地方

我的家乡江苏南通如东县，是中国应试教育施行得最为严苛的地方。国内流行有句话说“中国的教育看江苏，江苏的教育看南通，南通的教育看两东”——这里的“两东”也就是南通下辖的两地：如东和启东，我们这里的中小学校普遍施行“县中模式”，也就是地狱式的准军事化严格管理，孩子从幼儿园小学开始就灌输极其严格的纪律观念和洗脑，一进到中学学生就被禁锢在监狱般的校园里，生命的每一分钟都在老师家长的严密监视和管控之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进行着超高强度地应试解题训练，终日埋头在书山题海之中喘不过气。近年来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争议不断的所谓河北衡水中学模式，以及湖北黄冈高考神话、亚洲最大高考工厂毛坦厂等等这些几近变态的监狱式学校，他们所实行的那些非人管理方式以及训练学生的诸多残酷手段最早大多就是从我们江苏南通这边的县中“取经”照搬着学过去的。

十九年前的今天，陈苏梅死了，面对她的离去，班里不少同学都很淡定，只说了一句“适者生存嘛，很正常”然后继续埋下头去做题，冷漠到让人可怕！而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惨淡的一天，一辈子也忘不了。作为一名在“县中地狱”里受过非人的磨难终于活着熬出来的80后，我不知道我的家乡、我的母校的教育方式今日是否有所改观，毕竟将近二十年没回去了，也许一切都变好了呢也说不定，但愿吧，我祈祷……但是，陈苏梅却去了、永远地去了，因为上学而死，全世界也许只有中国才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奇葩现象，但它真真实实地发生了，而且直至今日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重复上演着，发生在中华的大地上，发生在这个五千年古老的国度，千千万万的孩子因为上学而累死了、自杀了，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国要在短短三十年时间里崛起为现代化世界强国，这些又都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血的代价！所以说，中国梦、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牺牲的不仅是那些革命先烈，也包括了所谓“温室里的花朵”“小皇帝小公主”的无辜的孩子们（尤其县城中小学的孩子），这就是残酷的真相，却又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真相。

而作为一个有幸从县中活着走出来的人，我在经历了身心的巨大伤害之后，又得到了什么呢？没错，我上了大学，研究生毕业了，在城市定居，有了稳定的工作，成了家、有了孩子——仅此而已，在付出几十年的青春所换来的，不过是成为一个城市中下层的普通小市民、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而已。刚上大学那会儿，我极度自卑，因为小县城县中出来的我，比之大城市的孩子，没有自己拿得出手的兴趣爱好和特长、没有他们广博的见识和视野、没有他们的个性衣着和时尚，整个一十足的土包子，一无是处！而比之贫困偏远山区或纯农村出来的孩子，由于我从小的精力全都耗在应试做题上了，又没有他们强健的身体良好的体能，生活能力和独立性上也远不如他们……所以我这样小县城县中出来的孩子，比不过城市的孩子倒也罢了，就连贫困的农村孩子也不如！谁都不如！我除了做题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无知又无能！整个就一废物！——多年后我才明白了，这就是阶层！

今天的我，在付出了30多年宝贵的青春作为代价后，终于成为了一名南京市民，尽管还是底层的市民，但至少有房有家，在城市安居了，过上了安稳闲适的小市民生活，不用再经受县中地狱的折磨了，而且有了自己爱好的事——休闲潜水，虽然穷、尚无法出国到外面的世界去一览海底风光，但至少可以经常去海底世界泡泡鱼缸，下盱眙矿坑练练技巧，做个坑底之鼋……很满足了。每每3月28日，我同窗的祭日，都会想起她——陈苏梅，上学那会儿在班上，我虽然与她也并没有什么交往，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她毕竟是一条生命！一条被应试教育的极致——“县中模式”活生生残害了的生命，作为同样曾经受过此种模式摧残而终于挺过来、走出来了的人，我无法忘记她，这正如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祖国民族所受过的百年屈辱史，不能忘记过去革命先辈的流血牺牲，不能忘记父辈吃不饱饭三年大饥荒的痛苦回忆一样，忘记就意味着背叛，因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历史，一个人也一样，纪念过去是为了更好地珍惜舒适的今天，乃至更进一步去追求美好的明天。

今天的我，经历县中的痛苦终于走出来成为一名城市的居民，也终于平生第一次可以过上舒适惬意的小日子了，业余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做些自己真心喜欢的事，后面的人生路，我要坚定地去做我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么坚持做下去……做到最好、做到极致，这也是对陈苏梅们最好的祭奠！